马晓霖（博联社总裁、北京外国语大学教授）

　　5月30日，伊朗石油部长赞加内敦促法国石油巨头道达尔必须在两个月内获得美国商务部的制裁豁免，否则，其在伊朗南帕尔斯11区块的油气田项目股份将移交给中国石油天然气集团。道达尔是美国纳斯达克上市公司，市值超过1000亿美元，而它在总额40亿美元的南帕尔斯项目中只有4700万美元投资。

　　尽管中俄英法德等签署伊核协议的5方仍然表示将与伊朗合作维持这份国际协议，但美国的退出以及接踵而至的严厉制裁，最终可能迫使所有伙伴停止与伊朗合作，进而使这份文件名存实亡。

　　赞加内的表态凸显了中国的重要作用。中国不仅是过去十多年伊核危机的主要调停者，而且是该协议最后签署关键阶段的技术支持者，并曾为此受到伊朗和美国奥巴马政府的双双夸赞与感谢。如今，中国依然是挽救这个中东核不扩散机制免于彻底崩溃的最大希望。

　　中国坚持达成伊核协议并积极推动签署，而且依然强调维持伊核协议，核心诉求是维持核不扩散机制，避免中东出现核竞争与核扩散，避免伊核危机失控导致以色列或美国与伊朗爆发新的地区战争，进而危及地区安全与稳定。正是基于这个考虑，过去十几年间中国坚持“制裁+谈判”的双轨制，既在联合国安理会坚决支持对伊朗核扩散行为进行制裁，又反对武力威慑激化危机，一直倡导通过谈判解决危机，避免因为核问题导致局势彻底失控。

　　如果伊核危机导致战争爆发，既不符合中东地区各方利益，也不符合中国的利益。中东是中国最重要的石油天然气进口来源，是中国投资、项目和人员比较集中的地区，是中国与欧洲贸易的重要海陆通道，也是中国推进“一带一路”共同发展倡议的核心海陆交汇区域。中东还是中国的重要贸易伙伴，过去20多年双边贸易成倍增长，在油价持续走低的背景下，2017年贸易额仍超过3100亿美元，其中中伊贸易额达370亿美元，同比增长20%。如果重启制裁或导致战争爆发，中国的商业利益将直接受损。

　　伊核协议签署时，由于美国国会被共和党把持，反对势力强劲，奥巴马为了维持中东核不扩散机制，回避了交给国会审议的程序，从而使“6+1”协议在美国处于相对弱势的法律地位。但是，伊核协议毕竟是由7个国家签署的正式文件，而且被联合国安理会以决议形式加以确认，因此具有一定的国际法意义。即使美国退出，也无损这个协议的合法性和广泛约束力。

　　然而，问题的复杂性在于，并非依然认可伊核协议的其他6国决定这个文件的实际效力和生死存亡，美国依托强大的经济、科技、金融和军事霸权，不仅宣称将对伊朗采取“史上最严厉制裁”，而且还将通过“株连九族”的方式，制裁所有继续在伊朗投资、与伊朗发生贸易关系的企业，甚至要将进入伊朗的任何外来资本和企业驱赶出去，以达到裹挟其他国家参与对伊朗贸易、金融和技术封锁的目的，最终对伊核协议判处“极刑”。

　　尽管各国对美国的霸权和出尔反尔异常失望和愤怒，但是，没有哪个国家可以单独承受其发动的贸易战，或为了维持对伊朗贸易而伤害与美国的贸易关系。2017年欧盟与美国的贸易额为7000亿美元，包括1514亿美元顺差，而欧盟与伊朗的贸易额仅为250亿美元；2017年中国与美国的经贸总额为6359.7亿美元，包括3200多亿顺差，相比之下，中伊贸易只是中美贸易的零头。鉴于这种落差巨大的实际利益，很难指望伊核协议得到维持。

　　也许与美国陷入冷战的俄罗斯还能维持对伊朗的贸易关系，因为在美国因乌克兰危机发动对俄制裁以来，原本只有500多亿美元的美俄贸易几乎完全停止，美国并没有多少可以制约俄罗斯与伊朗保持经贸关系的筹码。尽管如此，俄罗斯第二大石油公司卢克5月29日也宣布暂停对伊朗投资以规避美国制裁。总之，仅靠俄罗斯一家难以维持伊核协议的有效性，自然也难以对这份协议走向死亡保持乐观。

　　美国国务卿蓬佩奥最近提出解除对伊朗制裁的12项苛刻条件，尽管承诺最终实现美伊关系正常化，放开对伊朗高科技限制并帮助其融入世界经济，但是，伊朗的代价是必须放弃1979年伊斯兰革命以来的攻势外交政策和地缘扩张收益，伊朗对此肯定不接受。

　　伊朗本周宣布其核实施、核材料封存完好，一旦判断其他伙伴无力兑现伊核协议所承诺的回报，伊朗将立即重启20%的浓缩铀的加工，并开始生产和出口重水。这种情况一旦出现，将再次打开被封闭3年的伊核危机“潘多拉魔盒”。